吴法天：吾爱吾师，吾更爱真理！

今天下午被朋友圈刷屏的一则消息是“人大教授发公开信与弟子断绝师生关系，斥其狂徒”。事情发生在昨天，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孙家洲发公开信，申明要断绝与新招的硕士研究生郝相赫的师生关系，并“告学界朋友与弟子”，而起源则是郝同学在微信朋友圈里对阎克步先生、韩树峰先生“无端嘲讽”。孙家洲是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院长，汉唐史研究中心主任。阎克步是北大历史系教授，韩树峰是人大历史系教授。郝同学则是2015年刚读研一的新生。

我看了郝同学发在朋友圈的那则引起孙教授震怒的信息，大意是说魏晋南北朝史，唐先生、田先生、侯先生水平高，阎克步不行。口气确实有点大。我虽然喜欢历史学，但对魏晋南北朝史并没有研究，大学时只读过陈寅恪。我猜郝同学说的唐先生是唐长孺，田先生是田余庆，侯先生我就不知道是谁了。但是我印象中唐、田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成名了，阎克步那时才出生吧？韩树峰就更年轻了。孙家洲应是与阎克步同辈，比韩树峰年长。郝同学呢，不知天高地厚，就像华山派弟子私下大放厥词，说某位师伯师叔的武功不及前辈风清扬。这不废话吗？再说了，你说师叔师伯不行，是不是也影射你师父不行？

郝同学显然是有错误的，他自己也承认了，不该对前辈不敬，不该背后议论人非。但我认为他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在朋友圈屏蔽导师。如果正像郝同学自己所言，自己的朋友圈里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亲戚、朋友，是一个内部空间、私人空间，那不应该在这个生活圈子里乱入，说这些格格不入的主题。你秀给自己亲戚看，他们看得懂你说什么吗？而且，你居然没有屏蔽自己的导师就臧否其同行师兄弟，你让人家孙老师怎么想？挑衅？叔可忍，婶也不可忍啊！你以为自己是不可一世的李敖，可以让台大教授们都怕他，随意从这个系退学再考另一个系？你要有这个才，呃，当我没说吧。

年轻人，做人要谦虚，尤其在你羽翼未丰满的时候。我见过名满天下的一代宗师，待人接物，处处谦卑，听他说话如沐春风。也见过一些半桶水晃荡的家伙，吹得天花乱坠，最后发现是绣花枕头。真正有才的人，有大智慧的人，总会掩藏自己的锋芒。因为他知道只有更好地保护自己，才会在将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，而不是过早地成为别人的眼中钉。中国社会有很多潜规则，你可以无视它们，但只有碰得头破血流时你才会承认，有些潜规则并没有什么坏处，它教给你更多的生活哲学。比校园更大的课堂，是社会。社会让你成长。

2002年我在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读博士时，很幸运遇恩师何家弘教授。何老师当年告诉我，学生可以提出跟老师不一样的观点，只有这样学术才会进步，但是你要自圆其说，而不是仅仅为了标新立异。于是，在2003年撰写《证人制度研究》时，我大胆地提出了与何老师完全不同的见解，何老师听我解释后，非常宽容地予以接受，并且纳入他主编的这部书里。我提出的对“证据”的定义，是在批判何老师的“根据说”基础上提出来的，我甚至直言何老师的定义是“套套逻辑”，何老师不但没有生气，还给予鼓励。

亚里士多德从17岁开始入师门，跟随柏拉图达20年之久。亚里士多德对老师是很崇敬的，师徒二人也是很好的朋友。然而在追求真理的征程中，亚里士多德非常勇敢、坚决地批评老师的错误和缺点，在哲学思想的内容和方法上都同柏拉图存在着严重的分歧。于是有些人就指责他背叛了老师，亚里士多德对此回敬了一句流传至今的名言：“吾爱吾师，吾更爱真理！”学术的进步，只有在学习和批判前人的基础上，才能不断进步。如果只有附和，没有异议，学术就是一潭死水。当然，批评也有批评的规范，不能是无端的人身攻击。最起码的一条，学生要尊重老师。

在这十年中，我带过不少研究生。每一年的研究生开题、撰写论文和答辩，我都是从严把关。有的学生确实很有想法，会提出一些与我们导师不一样的观点。我的态度非常明确，只要是有实证的基础，又能理论自洽的，都是好观点。学术研究没有标准答案，我虽然是你的导师，但我有观点不代表我就是正确的，不要人云亦云，学术要有创新，你如果能通过自己的论证说服评委认可你的新见解，论文就有可能成为优秀论文。顺便说一句，我和学生都有微信联系，至于朋友圈嘛，还是互相屏蔽为好，就像我屏蔽所有的领导、同事。你懂的！